《秦照李清玉》 第四章 免费试读

入学第一日是久违的晴天，苏祭酒同学生祭祀孔孟夫子。

我瞧见了那位少傅，站在苏祭酒身后，冲我颔首一笑。

秦照，二皇子和三皇子却看着那位少傅，似乎很是崇敬。

「那是来代课的御史大人崔时晏，最得圣心，谁能得他青眼，便是得圣上青眼。」

原来是叫崔时晏。

「你看那个脸上有伤的，昨日就是她闹市里讹了四公主一个簪子。」

我转过头去，却看见两个贵女笑着议论我。

「你不懂，人家过来是为了挑个贵婿，你瞧这眼珠子都快粘在崔少傅身上了。」

「听说昨日二皇子也在打听她呢，真是好手段。」

「不然夫子那么严厉，谁会愿意给呆呆傻傻的五公主做伴读？」

说话间，苏祭酒和夫子扫了底下一眼，人群立刻噤声。

「老夫不论在座是否诚心向学，是拿念书当个筏子，还是跑来贪玩。」苏祭酒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，「只一件事，学中闹事者，不论事由谁起，不论由谁保荐，一律清退，老夫是不看情面的。」

第一日上课，我便知道陪太子读书是什么意思了。

上午我便被四公主泼了一裙子的洗墨水，苏祭酒讲课没有课间休憩，怕学生犯困也不许暖炉烧得太旺，中午吃饭时，裙子已经干了，我的腿已经冻得失了知觉，磨墨的手都在哆嗦。

下午，祭酒将抄写的课业布置下去，呆傻的五公主也不能例外，我要替她再多做一份。

我仔细观察过五公主朝玥，苏祭酒讲课时，她安静也不闹腾，像是神游天外，唯独我写字时，她觉得我手中的毛笔有趣，便要抢来。

而苏祭酒是不会斥责皇子皇女的，只会责骂伴读：

「李姑娘，读书要拿出读书的样子！」

「李姑娘，你是来读书还是来玩的？」

「自然是来相亲的。」

不知是谁小声接了一句，引得哄堂大笑。

终于到了午后放课，我将五公主的课业一并抄完时，外头天已经蒙蒙黑了。

我低头将书和笔墨理好，却被四公主朝珠拦住：

「李姑娘，崔少傅有个东西要你带给他。」

却是一封封上的信笺，落款是崔时晏。

夫子们住得远，要绕过四个穿堂，崔少傅的别馆在最西边，因他喜那里僻静。

「快去吧，晚了就要留宿了。」

我接了信，穿过三扇小门，快到时，眼见一个身影将前面的门关上了，不等我回身，身后的门也落了锁。

我被关在了这个回廊里。

二月的风侵人肌骨，我出来时未披外套，现在觉得冷得怕人。

头顶的云层黑压压的，已经开始落雪珠了。

回廊空空荡荡，没有落脚的地方，我寻了个墙根靠着，一双手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了。

当朝珠将信给我时，我想过她也许会跟我过不去，比如这信里说了许多侮辱我的话，比如崔时晏不在别馆让我空跑一趟。

可是我推脱不掉，因为她是四公主，因为方才那一句玩笑，整个课堂哄然大笑，没有一个人会站在我这边。

雪下得大了，我的鞋尖已经湿了，怕雪打湿了信，我将那封信贴身收着。

大约有半个时辰了，如果有巡夜的人，我就大喊，想必会放我出去。

可是太冷了，冷得我神志有些不清，我听见有人在墙外议论。

「……让夫子们知道，是不是不太好。」

「谁让她一心想攀高枝，你瞧瞧她白日眼珠子都要粘在崔少傅身上了。」

「难道你对她余情未了？你说她当初哈巴似的追着你，难道是骗我们的？」

是秦照和朝珠她们。

听朝珠这么问，秦照不吭声了。

原来当初他追着我，求我父母定下婚约，竟然成了我哈巴似的追着他。

「待到三更天的时候，我再叫人把那个叫花子放进去，嘻嘻。」

「她是不是睡着了，怎么也不吭声啊。」

我的心如坠冰窟。

我以为她们最多不过皮肉上折磨我，却不想歹毒至此。

我不敢说话，将头上的发簪取下，紧紧握在手里。

雪下大了，外头也没了声音。

我不敢睡，只靠着墙，死死盯着两扇门。

可是眼皮越来越沉，我觉得除了手脚，浑身烫得厉害，应该是起烧了。

迷迷糊糊间，我看见阿娘推开门走来，她心疼地摸了摸我的额头，将我揽在怀里，不住地唤我阿玉，告诉我那些嫁妆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，让我不要再呆在这里受委屈。

可当我想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时，她却笑着将我推开。

醒来时，依旧是黑沉沉的夜。

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，蛰得伤口也疼了起来。

忽然听见匆匆的脚步声，我绷紧身子，握住了手中的簪子。

那人将门打开，下一秒我的簪子就抵在了他的后腰。

不等我发力，那簪子在他转身间，已经被很轻巧地攥住。

趁他不备，我狠狠咬了他手一口，尝到了一丝血腥味。

那人手上的灯笼和簪子应声而落，我连滚带爬地捡起来，双手紧握住，死死盯着他。

李清玉，阿娘的东西没拿回来，你绝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。

却听见他的声音：

「李清玉？」

我抬眼仔细看，却是崔时晏。

和躲在他身后的五公主朝玥。

「崔少傅？五公主？」

他捡起地上的灯笼，将身上的鹤氅解下为我披上：

「你怎么在这？」

我忽然想到那封信，忙掏出来给他：

「朝珠公主要我带着封信给您，可是两头的门关了，我就在这里等。」

他摸到那封温热的信，似乎有些诧异。

「下雪了，我没带伞，怕信湿了，耽误夫子看。」

听我这么说，他将信抽出。

不知信上写了什么，我看崔时晏的眉头皱了起来，不消片刻，他看着我微微一笑：

「是很要紧的信，谢谢。」

是吗，那就好。

我松了口气。

下一秒就昏了过去。

当我醒来时，外头天还未亮，一室沉沉药香。

「清玉姐姐别怕。」朝玥一下下地拍着我的背，「他们经常这样……」

朝珠常常这么欺负她吗？

是她冒着这么大的雪，找了崔时晏过来的吗？

「可以再睡会，明日是外出的课业，我会准你假。」

察觉到我醒了，崔时晏端来一碗药放在床边，闻着有川姜的香气。

「我从前冬夜读书，喝的是这个，能暖身子。」

我抱着药碗，摇摇头：

「明日的课还是要去的。」

「秦家那位公子，对你那么重要吗？」

我一愣，忽然想到当初我入学，他们是如何议论我的。

大约崔时晏也以为我是为了嫁给秦照，才这么拼命。

外头的雪色照进来，映出窗前他的身姿。

如皎然月，如高山雪，如斯公子。

像他这样的人，大约一辈子都不用为生计所苦，更不用担心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去，更不可能懂女子的苦处。

「是，我必要嫁给他。」我抬头看着他，「不是他也是旁人，门楣总不能低于秦家。」

那种笃定连我自己都信了几分。

崔时晏会如何看我呢，想必在他眼里，我是一个费心要攀上高枝的俗人罢了。

可他只是点点头，像是听到学生要考功名一样的寻常：

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，记得万事都需徐徐谋之。」

没有意料之中的奚落，我鼻尖一酸，匆匆低下头：

「今晚之事还希望夫子保密，祭酒知道了，必要责罚。」

崔时晏点点头：

「若是课业上有不懂的，可以来西竹馆问我。」他略想了想，「问二皇子朝璋也可以，虽和朝珠同一生母，可他性子温和，想必不会为难你。」

我抬起头，他却已经起身。

我摸了摸身上的鹤氅，是今年冬日到现在唯一一点暖意。